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,河北省文化部门曾对省内现存的地方剧种进行了一次整理登记。在入统的近40个剧种中,既有在全国都有影响的大剧种河北梆子、评剧,也有在省内较有名气的老调、丝弦、唐剧,更有一些濒临失传的稀有剧种,如哈哈腔、南锣、平调、落子……

令人遗憾的是,里面漏掉了肃宁武术戏。

然而,当肃宁县后白寺村一群尚武的庄户人利用短短二十几天的时间,凭着记忆重新赶出来的一出名为《溪皇庄》的武术戏,在2005年初春的一个上午上演时,尽管因时间仓促而存在明显漏洞和不足,尽管这出戏只是代表了武术戏的一角,但看后,见多识广的央视戏曲频道的导演震惊了,专程赶来的沧州文化界的知名人士震惊了。他们为在这里探寻到失传多年的戏典瑰宝而额首相庆。

肃宁武术戏比京剧早诞生近一个世纪,蕴含着武术之乡古老的文化精髓,曾有过辉煌的历史,也曾因种种原因一度在人们视线中消失。如今,这个被业内人士认为已经失传的剧种,正以独有的魅力迎接着再生的春天。

一个小县与一个剧种

肃宁,地处燕南赵北,是名震江湖的“武术之乡”沧州的西大门,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粗犷豪放的性格。据《肃宁县志》载,肃宁“地僻民淳,民多尚技击,习武者众”。这是个出过武状元的地方,肃宁人哈攀龙凭着过人的膂力,超群的武功,于乾隆二年(1737年)殿试中,技压群芳,一举夺魁。历史上还出过武榜眼一名、武探花一名、武举人十八名。关于武术戏的起源,在肃宁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:明隆庆年间,肃宁武师张子谦率领手下张家班到京城撂地卖艺,在京城结识了南方某杂剧班班主李狗子(艺名)。那时艺人受人歧视,共同的际遇,使两人惺惺相惜,两个班社在演出中常有照应。后来李狗子病逝,临终前托张家班将杂剧班收编。后来两班便合成一班,在北京联合演出。一开始各演各的,一场武术,一场杂剧。后来,在一位说书人的建议下,将剧本中有武打情节的部分截下,编成戏典。武术演员与戏典演员同台演出。武术演员也学唱,杂剧演员也学武,两种艺术形式不断融合,逐渐形成最初的武术戏。这个全新的剧种诞生后,在京一炮打响。后张子谦带班回到肃宁,在冀中一带演出,武术戏受到当地百姓的极大欢迎。附近的高阳、河间、沧县、盐山等地纷纷仿效。一时间武术戏盛行于武乡村闾街巷之间。

自清代起,在肃宁演出武术戏的班社、村庄最多,到清末民初,更是兴盛一时,遍及全县四十多个乡村。肃宁武术戏的代表剧目有北大史堤的《燕青打擂》《赵皇庄》;南大史堤的《三打祝家庄》;王家佐村的《五虎挂五妹》《拿白菊花》;北白寺村的《溪皇庄》;宋家佐的《花碧莲拿猴》;寄子庄的《满春园》;东泊庄的《骆洪勋打擂》。其中宋家佐的武术戏还曾在天安门广场演出。北大史堤武术团解放初期进京在大舞台演出,场场爆满,颇爱欢迎。当时中央文化部有意收编为国家正式剧团,但因团领导和演员家庭观念强烈,未答应收编,返回故里。

一个村庄和一个剧种

从肃宁县城往东约8公里处,有一叫后白寺的村子,这个村以旧时有一座白塔寺而得名。全村现有2800口人,村民有练武术的传统,最多时习武者过千人。全村人百分之八十以上都姓尹,练武者中尹姓家族中占了百分之九十,村中至今保留着尹氏宗祠,尹姓子孙称它为“闻钟过祠”。宗祠中有一通巨大的石碑,由于时代的冲蚀,字迹已有些漫漶,依稀可以看出这个宗族的历史。上载:“明永乐四年,先祖尹士忠自山西洪洞县小兴周村迁至河间府肃宁县”。这也许是全国最简单的祠堂,除了碑外,别无纪念性的东西。祠堂的地上没有砌砖,而是铺着一层黄土,祠堂山墙一侧摆置着兵器架子。与其说这是祭祀祖先的地方,不如说是尹姓子孙的一个演武场。

我们在后白寺村看到的是传统戏《溪皇庄》,讲的是土豪花德雷与采花蜂尹亮为友,采花害命。清官彭朋私访,为花识破,押禁土牢。徐胜、刘芳四处寻访,遇镖客褚彪及贾亮,定计各携妻女,乔装卖艺人,乘花庆寿时混入,救出彭朋,力擒花德雷。故事取材于传统评书《彭公案》。

今年74岁的老艺人尹有庆,是这个戏的导演之一。他从十几岁就开始习武,如今和他一块拜师的师兄弟在本村仅剩下6个,其中最大的已有87岁高龄。尹有庆演了几十年的武术戏,他记得自己在村中是第三代演员,常演的是《溪皇庄》。那时他在剧中演花德雷,今天演花德雷的则是他的儿子。想起当年的情景,老人抑制不住激动。他说:“那时白天到生产队上工,晚上大伙凑钱买黑油,点着油灯在村队部排练,村里给记着工分”。常演的是《打少林》《叉子沟》《溪皇庄》《三打祝家庄》、《红灯照义和团》等十几出戏。故事主要取材于《水浒》、《三侠剑》等名著。戏排出来后,四沿八遭的村庄便来下帖子,邀请他们到村中演出。他们有求必应,且演出全部为义务,自带干粮,分文不取。尤其是春节期间,从正月初五一直演到三月三。一年能演近百场,最远到过保定。那时其他有武术团的村子也是如此,这种火爆场面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。

改革开放后,村里实行了包产到户,武术戏便日渐衰落。老艺人们或溘然长逝,或颐养天年,许多习武的或经商,或务农。受经济大潮的冲击,这个古老的剧种渐渐在人们视线中消失。现在后白寺30岁以下的年轻人已不知武术戏为何物了。

近几年,随着人们物质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,后白寺村人又开始琢磨起文化活动了。村里相继成立了大鼓队、秧歌队。当年那些武术戏的主角坐不住了。“几百年的东西了,如今活着的就咱几个了,老祖宗传下来的玩艺儿要断在咱的手里,死了都闭不上眼。”于是老师兄弟几个一合计,找村委会一商量,要重新挖掘整理武术戏。当年的服装没了,刀枪还在,年龄大了,精气神还在。他们凑钱买来服装,道具,招呼村中十几位练习武术的年轻后生,凭着记忆,利用20多天的时间,赶排出《溪皇庄》。旧历正月十三,在肃宁县城北站广场进行了首场演出,立时艺惊四座。

一个人和一个剧种

尹福洲,(时任)肃宁县文化馆馆长。武术戏遇到了尹福洲这样的人,是这个剧种的幸运。早在十几年前,尹福洲就开始接触武术戏,被其深深的文化内涵所打动。他意识到,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文化瑰宝。眼见着一个个老艺人带着遗憾长逝,这一艺术面临失传的危险,尹福洲感到十分痛心,他觉得应该做点什么。也是从那时起,他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,又像一个贪婪的掘宝人,凭着对艺术的执著,开始为抢救武术戏呼吁、奔走。他和同志们骑着自行车奔波在肃宁田间地头,遍访老艺人,历尽难以想像的艰难,经不懈努力,终于整理出了武术戏剧本《满春园》。洋洋万余字,耗费了大量心血,这是肃宁武术戏第一个比较规范的剧本。

尹福洲说,老艺人喜欢把武术戏叫“玩艺儿”,艺者,武艺、艺术。它是八翻拳、华拳、太祖拳、短拳等曾使用过的表演形式,是在练好基本功的基础上,吸收文学艺术、戏剧艺术的故事情节,与武术相结合,形成别具特色的艺术形式。它的基本特点是依照戏剧模式化妆,利用戏剧中的冲突情节展开武打。在双方对打前各有自己的练兵演武。初为拳路练习,继而器械练习。双方开打后是对打。演员都能借演武和开战的机会进行表演。个别不化妆的也可出场练,叫“下清场”。双方交兵开战,刀枪并举,各摆阵势,进行激烈的武打,叫“打乱场”。到热闹精彩之处,剧外的武林高手下场演技叫“帮场子”。一时间,满场喝彩,武风浩荡。

尹福洲介绍,武术戏的脸谱画妆、服装、行当等与其他戏曲曲种无异,剧中最有特色的是武打。武术戏中的武打不同于戏曲中的武打,戏曲中的武打是写意,点到为止。而武术戏中的武打则是真刀、真枪、真家伙,演员表演的也是真功夫,连表演中的圆场、起霸等程式都是正宗的武术动作。如果把其他戏曲中的武戏比做婉约派,那么武术戏则属于豪放派。他们是用胳膊腿在吟哦、歌唱。

尹福洲说,武术戏历经三百年,却没有象京剧一样火起来,除了客观原因外,主观上还存在着缺憾。武术戏“戏武结合重在武”。重武轻唱,在演唱上明显将就,至今没有形成自己成熟的唱腔,只是借助其他剧种,最初为昆曲,后为河北梆子、京剧、丝弦、老调结合肃宁乡音俚曲稍加改革;伴奏也不甚讲究,胡琴、笙、管,待条件而定,可多可少,但绝对不能少了大鼓大锣,因为只有这种打击乐器方能烘托出气氛。此外,武术戏起源于民间,扎根于民间,是农民自己的艺术,不适合在舞台上演出。厚厚的地毯,明亮的灯光,显示不出它的神韵,演员会有劲使不上的感觉。它的舞台应该在农村,在宽阔的乡场上,一个圆场,摆着山膀,迈着翻蹄步,可以把地上的土掀起老高,粗犷豪放的效果才能出来。这也许是有些人说武术戏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一个原因。此外,由于演员文化原因,武术戏剧目过去都是口耳相传,师傅带徒弟,文字的东西少,许多剧目已失传,传下来的也大多较粗糙,需下大力气改进。

尹福洲感慨地说,东西土得掉渣,才能让人体会到那种未被雕琢过的原生态的味道。如今,许多文艺界、武术界人士都在关注着武术戏,我们盼望着武术戏迎来再生的春天。

(来源:新华网)